〈兩張詩譚〉──說含蓄之一‧藏鋒不露 撰文／張夢機
作七絕最講究的是「含蓄」，而最忌諱的就是「淺直」。假如說面對一個題目，一定要像氾濫的江河一般，將所有的情意洩吐無餘，這種詩必然是全無風趣了。反過來說，假如能做到藏鋒不露，音在絃外，這種詩便像將鹽滲入水中一樣，看不出痕跡卻又自然有味。其中的情意完全讓讀者自己去揣摩體會。《文心雕龍‧隱秀》所謂：「秘響旁通，伏采潛發」也就是這個道理。這種境界，只有盛唐的作者最能達到。盛唐七絕所以能夠妙絕千古，實在有它的道理的。
大致上來說，善於作詩的人，大多懂得避實就虛的方法，用意十分，下語三分，只用簡單數語作一發揮，卻能控馭所有的情意，這樣必能做到「含蓄」了。所謂「含蓄」，簡單地說，就是「意在筆先」，就是「神餘言外」，像一個美麗女子窺簾而未出一樣，她的綽約風姿，不能一覽無餘；卻能隱約讓人想像而得。唐朝司空圖說：「不著一字，盡得風流」；宋朝梅聖俞說：「含不盡之意，見於言外」，也就是這個道理。
詩要「含蓄」，所以在立意造句的時候，常能深情幽怨，意緒微茫，令人玩味無窮，深得迴環不絕的妙旨。那麼，要怎樣才能達到含蓄的效果呢？以下舉出方法之一「藏鋒不露」──即說怨、說愁、寫相思、訴寂寞終不許一語道破。可供有心學詩、或喜歡讀詩的人作一參考。詩例如李白〈玉階怨〉：
玉階生白露，夜久侵羅襪，卻下水晶簾，玲瓏望秋月。
這是一首寫思婦之怨的詩。全詩四句只呈現一個畫面：一個女子久立玉階，不覺已是夜深，露水漸濕羅襪，但所望之人卻還不來，又怕寒氣襲身，不如回到房中，垂下珠簾，空身望月，盼望之情，仍不稍減。這個畫面，完全以那一女子若有所盼的動作來表出，通篇沒有提到任何怨恨之意，卻字字怨入骨髓，可說含蓄之至。又如李商隱〈嫦娥〉詩：
雲母屏風燭影深，長河漸落曉星沉。嫦娥應悔偷靈藥，碧海青天夜夜心。
此詩狀寂寞之情，而轉折多致。前兩句寫時光流失之速，暗示詩人通宵達旦，徹夜未眠；後二句以嫦娥竊藥奔月事相喻，卻換來在碧海青天間、夜夜寂寞、難以為情。首次句寫身之寂寞，轉合句明心之寂寞，全詩言作者身心的寂寞，卻不見寂寞二字。
上列二詩，都是蘊含深情，卻又能藏鋒不露。其中情意，說出者少，不說出者多，而不說者卻又宛然可想，譬如我們看電影，假如劇情的發展能委婉曲折而有深致，表面蓄隱，而內含幽怨，演到情深處，不待演員熱淚盈眶，觀眾已是悲從中來了。否則，任你演員淚盡聲嘶，觀眾也不為所動。
〈少陵〉 張夢機
杜公裋褐散詩香，錦里千秋尚草堂。
最是唐陵荊棘裡，西風夕照下牛羊。
〈記蘆溝橋〉 張夢機
樹影煙光入畫收，北京西去是蘆溝。
可憐橋下桑乾水，曾帶中宵戰血流。
〈寓意〉 張夢機
素衣早已染緇塵，京洛生涯易損人。
試看灘頭一拳石，在山曾是骨嶙峋。
〈南巡〉 張夢機
圖南海燕趁風微，矰繳連天怯已歸。
半路早知將戢翼，不如元本未曾飛。
【注釋】裋褐：粗服也。錦里：四川成都之舊稱。唐陵：唐室之皇陵。蘆溝橋：七七抗戰自茲開始。緇塵：黑色之塵。矰繳：弋鳥之具。戢翼：斂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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陣風五首一組 張大春
紫芝客懶無多飲，澄月潮生一半涼。
誰送好風消嫩醉，笛聲知路到詩囊。
載酒題襟事不多，故人春興問如何。
黃公壚冷灰吹散，壁畫蛛絲雨乍歌。
梅雨重寒穀雨春，可憐春望不由人。
窗收十里青青樹，未及羅裳一葉身。
自君之出每詩酸，信有人間五月寒。
願嚏當因思我故，風情惜取暑衣單。
不道君家三面山，薰風難訪槿籬間。
今宵簷鐵自歡謔，且放叮嚀隨月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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