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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謝謝nomi以及vn的補充指教。nomi迴響如下:


首先,“副词+名词”的结构在汉语语法里面就是不规范的,但一些诸如“很绅士”、“很淑女”之类的词又被当作此种结构的合理存在。当然,“黎明”不在此列,我也觉得判定其结构为“副词+名词”是不妥的。
暂时查到的资料是这样写的:《史记•高祖本纪》:“黎明围 宛城 三帀。” 司马贞 索隐:“黎,犹比也,谓比至天明。” 由此可见,黎在此处作比讲,应该是靠近、接近的意思,为动词或形容词。此外,《易•系辞》“日月相推,而明生焉。”所以我觉得“明”是名词,光亮的意思。由于“明”现在已经不作为词单独使用,所以也很难用现代汉语语法规则来判定词性。由上面的资料来看,“黎明”应该是动词+名词或形容词+名词的结构。 ------
顺便问一下,张老师的书在内地出的简体版内容跟繁体版一样吗?


答曰:


先要抱歉一聲,前一則回答失之手懶,因為一直從文法角度理解,沒有將「黎」字說得詳盡些。


「黎」這個字確實有「比及」「將至」一解,看來用以說明「黎明」為「天將要明」更為切當。不過,這是我不採的一義。請容細稟。


nomi所引,在《史記‧高帝本紀》裡,這一句「黎明,圍宛城三匝。」之語底下,司馬貞的所引清清楚楚如此寫道,看來可以就此立說了。但是,我們看一個字,總要追究源頭──為什麼「黎」有比及、接近的含意呢?除了這一句之外,旁處還有這樣的文意和句法嗎?


如果我們以漢代(就以《史記》為標竿好了)以前的文獻資料作一考察,便會發現:除了「黎明,圍宛城三匝。」還有一句「其頗不得,失之旁郡國,黎(亦作『梨』)求。」《史記‧酷吏列傳》,解作:「比也」。這裡的「比」是頻比,表數量頻仍之意,與「比及、接近」之義全然不同,但無論如何,還是同一個「比」字。值得注意的是,如此作解的人還是司馬貞。換言之,憑藉著對於字在句中的用法,他以近乎直觀而並無任何字義考源和依據的解法,一律以「比」字說「黎明」、「黎求」之黎。


可是倘若我們回到「黎」字本身就會發現,它本來是以人(金文)、或手(小篆)採黍,另解則是以「利」為音,顯然也與收穫有關。但是在中國最早成書的文獻《書經》裡面,就有「厥土青黎」(〈禹貢〉)之語,孔傳謂之:「色青黑而沃壤」。「黎」這個字之為黑,或則也可能與青黑色的土壤所種植的作物──黍──有關。無論怎麼看,「黎」之為黑,恐怕是初意,後來因為字義假借為「民」、假借為「眾」、甚至假借為國名,於是不得不另造一「黧」以明本義。


在後世用得比較多、比較廣泛的方面來說,「黎」為什麼會假借為「民」、假借為「眾」呢?恐怕還是跟「黑」有關。我在前兩天節目中口頭答覆這一個字的時候即已強調過:「黎」既為黑,借指從遠處──尤其是從高處(也就是帝王或統治者的視角)──瞻望之所見,不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黑(髮)腦袋嗎?眾多的人們聚集在一起,俯瞰所及,最明顯的不就是「黎民黔首」嗎?後世的小說裡面出現過「蒼頭」、「老蒼頭」的蒼也是指黑色,相當接近此義。


回過頭來看那個「比及、接近」之義的「黎」。許多大部頭的字書都標列了「黎」字具備此義,然而皆說出於司馬貞;且皆以「黎明,圍宛城三匝。」為例句,我不敢說這一定是孤證,但是司馬貞跳過了字源義流的推敲,他的說法,我不敢逕取。反而可以這麼說:從密密麻麻的黑頭而衍出的「眾」之一義,正好可以作為「數量之頻仍」解,就不必另立「頻比」一詞為義。司馬貞喜用「比」字作解,卻在「黎求」上繞了個大彎,大可不必的。這個大可不必之說若成立,那麼,能不懷疑:「黎」字直解為「比及、接近」是孤證且沒有字源依據嗎?


但是無論如何,謝謝nomi的關心指教,讓我這困於時差、中夜輾轉不能成眠的老黎首有點閒耍子可作。


此外附答:《認得幾個字》在大陸出的簡體字本(世紀文景版)包含八十九個字,台灣印刻出版的繁體字本祇有五十個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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