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兩張詩譚〉──五言絕句     撰文/張夢機


五言絕句一首四句,不需對仗,其拗救規則與律詩相同。按照聲調來分,唐人五絕大抵可以區為三種型態:


(一)古絕──模仿漢魏六朝小詩,平仄講究不太嚴格,多數壓仄聲韻。如賈島〈尋隱者不遇〉詩:「松下問童子,言師採藥去,只在此山中,雲身不知處。」這就是古絕。


(二)拗絕──在聲調上,拗而能救者,仍然合律,如李商隱〈登樂游原〉詩:「向晚意不適,驅車登古原,夕陽無限好,只是近黃昏。」這首詩的首次兩句為「雙拗句法」;第一句五個字全用仄聲,拗三四兩字,所以第二句第三字「登」,在仄聲字位處改用平聲救轉,此種救拗是仍然合於近體詩律的,這就是拗絕。


(三)今絕(亦稱律絕):──全詩四句都合於近體詩五絕的平仄調譜,如王之渙〈登鸛鵲樓〉:「白日依山盡,黃河入海流,欲窮千里目,更上一層樓。」


另外,還有一種「樂府絕」,如李白〈靜夜思〉:「床前明月光」一首是。這種絕句原本是可歌的,可惜日子一久,樂音亡佚,所幸今日題、辭尚存。部分會輯於南朝樂府的吳歌、西曲,以及宋人郭茂倩所編《樂府詩集》之中,可供我們參考。


可以附帶一提的是:現今縣市擊缽聯吟大會,偶以「五絕」限體。大會的本意往往是限作「今絕」,但是在「五絕」之下並未特別注明,因此參賽者便可作古絕或拗絕,也不能算錯;那麼,比賽的標準便不明確了。主辦當局對此不可不慎!


 


〈禮佛〉 古絕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張夢機


沿鐘到禪門,焚香禮寶殿。


人來皆乞求,只恐神亦倦。


〈薄晚〉 古絕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張夢機


日腳下平陸,落霞映叢竹。


看山憑檻多,稍覺雲已熟。


〈記中大〉 拗絕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張夢機


不倦授業興,傳詩何謂勞。


吟哦聲裊裊,十里答松濤。


〈碧潭〉 今絕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張夢機


水是無情碧,橋如已霽虹。


曉來柔櫓動,欸乃遠隨風。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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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次刊出的四首是一組關於作詩的詩,甚至可以當成「一首詩」來看。


如果說要為這一組詩訂一個題目,可以名之為〈夜吟〉。整個兒看來,四首之間還是有一個發展軌跡的。


第一首說明:寫詩的人喝了不少酒──所謂五斗,不祇是一個吹噓酒量的用語。見諸《語林》:「劉伶,字伯倫,飲酒一石至醒,復飲五斗,渴甚,求酒於妻,其妻責之,捐酒棄器於地,諫曰:『非養生之道,宜斷之。』伶曰:『善!當祝鬼神自誓耳;卿可致酒五斗,吾當斷之。』妻如其言,伶呪曰:『天生劉伶,以酒為名,一飲一石,五斗解酲,婦人之言,甚莫可聽。』於是乃飲其酒,御其肉,塊然復醉。


大約是酒在半醒(五斗解酲)之際,開始作詩。由於是「口占」──順口吟來,並未寫定,所以第二首鋪陳了這個情境──在吟罷一首詩的時候,那首詩也就從人世間消失、並沒有留下任何痕跡。


第三首詩表面上敘述的是半夜忽然醒來(『寤寐』這個詞有醒與睡的意思,也有睡夢、假寐、睡不著甚至驚醒的意思),點出隱藏起來的作詩動機──原來是相思,而且所想念的對象應該是一個久別或遠隔的朋友,因為見面不容易,還要提醒對方:「萬一夢見我了,我的鬢髮又添了新白──可別不認得。」所以到了這一首上,飲酒、作詩都有了心理根據。


最後一首以一種輕快、淺易的用語,看似既詠歎、又調侃了這折騰得夠受的一夜。


 



〈寢時口占〉 古絕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張大春


逍遙一詩遊,放浪﹡五斗飲。


別腸不敢空,覓句聊作枕。


﹡浪字平讀。


〈秋月吟〉 古絕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張大春


不寐伴秋月,月移覺風發。


逐風迎句來,吟罷思亦沒。


〈醒時作〉 拗絕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張大春


隔闊發寤寐﹡,相思來月窗。


今秋如夢見,兩鬢是新霜。

﹡《後漢紀‧獻帝紀三》、《三國志卷七‧魏書七》引臧洪〈答陳琳書〉:
「隔闊相思,發於寤寐。幸相去步武之間耳,
而以趣舍異規,不得相見,其為愴悢,可為心哉!

〈忽曉〉 今絕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張大春


語淺思無益,情深看不真。


兩般渾擾夢,拾句覺侵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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