張大春的部落格

網友馬聖雯問曰：

到底是(每下愈況)(每況愈下)它們的解釋是否都是一樣呢???

答曰：

簡單的問題最後祇能給個簡單的答案。

從前，有網友引述歐麗娟教授所謂中文學界三大嘔人名句，「每況愈下」是其一。我看這事，那些感覺嘔到的人不一定用得對，誤以為「事情越來越糟」應該講成「每下愈況」的人裡一多半兒都是半吊子中文系學者。這些人說不定也不細讀莊子，也不精讀東坡詞，當然更不會一條一條墾讀詩話；他們是課堂上的道聽途說。反正以大眾之俗、之愚、之無知識，無論如何鳴鼓而攻之，中文系學者背後都有古書古典撐著的。

所以請你猜想一下：那個翻開《莊子》，在無意間發現「每下愈況」四字及其原始用意的中文系蛋頭，是多麼的見獵心喜，逢人就說：「大家平常就講錯了，『每況愈下』根本是誤用，原文在這兒哪！以後碰到要形容『事情越來越糟』的時候，千萬別忘了，應該講成『每下愈況』，莊子就說過的！知道嗎？」

於是，風行草偃的一知半解便到處都是了。專業的一知半解也就是這樣擴散的：大知識份子唬弄一般知識份子；一般知識份子唬弄小知識份子──曾永義、鹿憶鹿皆屬此類──接著，就是小知識份子唬弄無知識份子。到最後，人人都一副自己讀過《莊子》似的模樣，可我們卻老是聽人回過頭來問：「每況愈下」和「每下愈況」那個對？

要我說：以故實考察論後先，宋代人開始刻意倒轉「每下愈況」四字為「每況愈下」，是語言的遊戲，也造就讓讀書人覺得會心的詞義──原來倒轉而生的、原先並不存在於《莊子》的「每況愈下」可以那麼巧妙地用以形容「越比喻越離譜」甚至「情況越來越糟」。

是以問題可以簡單得很：若是用來形容「越比喻越離譜」或者「情況越來越糟」，就用「每況愈下」。

若是要說明「越是細微低下之處，道理也就愈明顯」，就用「每下愈況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