〈兩張詩譚〉──假擬生趣 撰文/張夢機
假擬法乃是感情高漲的結果,將無情之物寄以靈性,託為有情的方法。
詩人在凝神觀照之際,心中祇有一個完整而孤立的意象,沒有比較、沒有干涉,唯有一時的直覺觀感,渾忘事實上的真知灼見。人情與物理相互滲透;情趣與意象往復交流,於是星月;風雨、草木、山川等死板的東西,詩人往往會賦予它們生命、感情與動作。這種以人情衡物理的現象,美學家稱為「移情作用」,出於詩人筆下,則青山排闥,黃花招雨,鷗記舊約,雁傳新詩。初看都似乎於理不通,然而在寫情方面,反成佳趣。從修辭學的觀點看,這就是假擬法。
例子倒是現成的。前人張南史詩:「已被秋風教憶鱠,更聞寒雨勸飛觴。」金聖歎很欣賞這兩句,他之所以讚賞不絕,是因為詩中的「教」字、「勸」字,分明都是屬於人的行為,不過由於移情作用,以使人的情趣與風雨的意象,契合無間了。
又如鄭孝胥有一聯:「亂峰出沒爭出日,殘雪高低帶數州。」「亂峰」句情景交融,生動異常──亂峰與初日原無干涉,妙在詩眼著一「爭」字突然逼活全句,把峰勢起伏、爭迎初日的景象寫得栩栩如生。
另外,像王安石詩:「一水護田將綠繞、兩山排闥送青來。」水瞭解護田繞綠;山知道推門送青,都是由於作者內在的移情作用,而將外在的死物化為有思想、有動作的活物了。
近人陳介白《修辭學講話》將假擬法分為三種:第一種是將冠於有情物的形容詞,冠於無情物。如杜甫〈漫興〉:「癲狂柳絮隨風舞,輕薄桃花逐水流。」第二是進而全然將無生物視為有生物,且儼然有人類同樣的動作。如王冑詩:「庭草無人隨意綠。」第三是更將無生物化為人類,其言談舉止也一如人類。如辛棄疾〈祝英臺近〉詞:「是他春帶愁來,春歸何處?卻不解帶將愁去。」這三種方法,在程度上或許有深淺的差異,但是在假擬的本質,卻是完全一致的。
這裡之所以迻錄陳氏對假擬法三種面相的說明。就是希望讓讀者清楚地認識到甚麼叫假擬法。
〈藥樓坐雨得句〉 張夢機
晚積濃陰坐眺時,殿秋淺碧雨絲絲。
閒愁勾起歸幽抱,遐想飛來入小詩。
有患此身原是累,無為吾道本非奇。
比年胸次多塵垢,淅瀝端宜洗肺脾。
〈記夢〉 張夢機
薰風拂檻斂烝炊,戎旆浯州入夢疑。
鷗白遙分雲一片,山青盈視雨千絲。
雄碉戍海宵吹角,陳釀浮香暖沁脾。
枕上乍醒天欲曙,十年前事已迷離。
〈遐想〉 張夢機
獨倚吟窗遐想頻,一秋山翠與雲親。
新收蕉葉堪遮雨,舊拾榆錢好購春。
夢去峨眉望蜀月,茶來普洱帶滇塵。
興高偶欲閒呼軫,看浪聽鷗到海濱。
注:淅瀝,喻雨聲。烝炊,韓愈詩:「自從五月困暑濕,如坐深甑遭烝炊。」浯州,金門之舊稱。盈視,言極目也。迷離,模糊不明。遐想,遠想。榆,植物名,果實扁圓,有膜質之翅,為之榆莢,亦云「榆錢」。峨眉,山名,位於四川。普洱茶,出於雲南普洱府,膏黑如漆,醒酒第一。軫,車之統稱。
詩人中甸登高歸來,七簡長台之六 張大春
春遲兩字為君書,墨到梅牋認歲初。
王式不來歌吹罷,許渾消得閣樓無。
登高向古偏憐老,樹小雲深暫悟虛。
放逐何如蘇學士,蠻煙過海到棕櫚。
對山一律 張大春
──桐花例發於穀雨,今春驀然一樹先白
華矣孤桐穀雨輕,緜坡綴白忽然生。
此山兀岸陪吾老,眾鳥紛挐向爾鳴。
報得早春無別用,拾來殘句補多情。
緣溪漫理桃源楫,相送相隨祇落英。
醉歸高臥失句,歎寄天涯人 張大春
一宵瀼露到裳輕,透紫花顏漶畫成。
脫略聲華歸夏五,朦朧睡覺過春丁。
雲遊記得詩遮路,墨戲消停思及卿。
已奪仙衣猶悵望,相知不遇是無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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