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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兩張詩譚〉──說含蓄之二‧善用側筆及其它      撰文/張夢機

 

要使詩做到含蓄,除了上期《兩張詩譚》所述的〈藏鋒不露〉外,尚有多種方法。方法之二就是「善用側筆」。


所謂側筆,就是不正寫其意,祇以他意烘托陪襯,而所欲表現之意,卻已含在言外了。譬如《紅樓夢》寫黛玉之死,兼寫寶釵出嫁,以寶釵之喜反襯黛玉之悲,所以讀來更覺秋聲滿紙,哀怨欲絕。至於詩的例子,如劉禹錫〈阿嬌怨〉:


望見葳蕤舉翠華,試開金殿掃庭花。須臾宮女傳來信,言幸平陽公主家。


這首詩說的是漢武帝時,陳皇后阿嬌最忌平陽公主家的歌女衛子夫。這一天武帝未曾來幸,也就罷了,卻又臨幸了平陽公主家,這就讓阿嬌難以忍受了。全詩舊事寫景寫情,合來無垠,側筆書怨,不曾道破。


詩要達到含蓄效果的方法之三是「託物寓意」,也就是不直接序寫詩人一己的情意。這種方法用於抒情,而祇依藉外物,設下巧喻,以寄託自己的情意。這種方法用於抒情,最得迴環隱蓄之妙。如王昌齡〈長信秋辭〉:


奉帚平明金殿開,暫將團扇共徘徊;玉顏不及寒鴉色,猶帶昭陽日影來。


關於這首詩,《唐詩解》的作者、著名的盲詩人唐汝詢說:「班姬自言晨起灑掃,而殿門始開,因傷己被棄,如扇之逢秋,且相與盤桓也。適見寒鴉帶日影而來,則又睹物興感,謂我唯以不得一近昭陽宮為恨,今禽乃得被天子之恩惠,是我之顏色不如也。不怨君而歸咎於己之顏色,風人渾厚之旨矣。」唐氏的解說很能曲盡此詩之意。尤以末二句借寒鴉作對比,託物起興,含蘊無窮,頗收含蓄之效。


「裁汰冗意」是詩要含蓄的方法之四。不善於作詩的人,思力往往無法籠蓋全題,所以下筆掌握不住重點,鋪張揚厲,便產生許多拖沓繁冗的贅辭。所以作詩須注重剪裁工夫,必使篇中無浮辭;題中無冗意,才算是精鍊的作品。精鍊,便是能以最經濟簡約的文字,涵蓋最豐富的情意,這也是含蓄的重要方法之一。如元稹〈行宮〉詩:


寥落古行宮,宮花寂寞紅。白頭宮女在,閒坐說玄宗。


這首詩描寫一個古老荒寂的行宮,祇見宮花搖曳著春紅,過去繁華已不復存在,祇有幾個白頭宮女猶在,閒坐時偶然談論一些玄宗的舊事,聊解內心的寂寞而已。最後一句「閒坐說玄宗」,一語煞住並沒有說出玄宗的是非常短來,但無邊的傷逝之感,已在不言之中了。寥寥二十個字,已抵得上一篇〈長恨歌〉。


「餘憾生情」是詩要含蓄的方法之五。清人王壬秋為人作輓聯,好從其不得意處寫。他認為這樣才能曲盡心事,極盡唱歎的情致。實則作詩的道理也是一樣的,無論抒情言事,假如抓住缺憾之處,刻畫莫名的惆悵,這種詩必能婉約生情,餘味雋永。如杜甫〈江南逢李龜年〉:


岐王宅裡尋常見,崔九堂前幾度聞。正是江南好風景,落花時節又逢君。


李龜年是唐天寶年間的樂工,深通音律,過去很得貴宦的寵遇,常出入顯貴之門。自從安史亂後,明皇避亂入蜀,百官離散,李龜年也流落江潭,杜甫適巧遇見他,便寫下了這首詩。此詩對起兩句,極力誇飾彼此過去得意的情況;下兩句迴鋒一轉,又感傷彼此的流落。而人情的聚散,人世的盛衰之感,全都寄託其中。感傷李龜年,也等於感傷自己。「落花時節」一語,情景交融,尤能曲盡二人心事。全詩盛衰對比,有案無斷;多少淒涼,見於言外。


 


〈記事〉   張夢機


春風永巷記題門,謝盡桃花夢不溫。


除卻一天秋夜月,就知惟有水潺湲。


 


〈輓仁青教授〉   張夢機


駢文以外玉谿詩,講舍歸來月上遲。


筍籜攢泥曾不剪,南風吹作竹參差。


 


〈重過超峰寺〉   張夢機


沿鐘尋寺入僧寮,聽磬重來暮雨飄。


幽竹飛青仍可掬,離懷追夢到垂髫。


 


〈盛衰〉   張夢機


如春少歲顯詩才,英氣真能撼九垓。


鶴髮沉疴今老矣,惟將孤館避黃埃。


注釋:


潺湲:水流貌。


玉谿:李商隱,號玉谿生,為晚唐詩人。李氏有一首含蓄不露、耐人尋味的〈初食筍呈座中〉詩恰恰可以作為「筍籜攢泥曾不剪,南風吹作竹參差」的來歷看──〈初食筍呈座中〉如此:嫩籜香苞初出林,於陵論價貴如金。 皇都陸海應無數,忍剪凌雲一寸心。


參差:不齊之貌。


垂髫:謂童稚也。


九垓:九天。


鶴髮:老人髮白也。


沉疴:重病。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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〈致天涯一友〉  張大春


幾鞭山雨潲詩懷,濕漸青襟路更乖。


為問鄉關秋幾里?霜楓澹蕩到天街。


 


未曉,急雨催醒  張大春


梅子黃時雨打黃,柳絲牽挂影匆忙。


爭春似有無窮意,春意翩然別曉窗。


 


鳥呼  張大春


著些春思滯高枝,才仰白頭聽小詩。


初羽梳晴閒呼我,最溫柔話最貪癡。


 


〈茶想〉並小序  張大春


接聞於美源茶莊主人云:「春茶實難收,視北風起日採之,露後晞前,濕燥兩不為犯,得之不過一瞬。」予奇其言,覺有深思寓焉,口占小詩以誌之。


漸味離枝苦,應知沸鼎勞。


經冬春復至,片刻決風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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