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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「延陵逃堯」起興,重新作了一趟絕對無用的閱讀之旅。

先是古詩源的徐人歌,順便重溫伍子胥奔吳渡河的漁夫歌。次讀王起延陵季子掛劍賦、宋言漁夫辭劍賦,再讀左傳吳公子札來聘,然後史記吳太伯世家,然後遊俠列傳,之後韓非子,再回到史記,最後補上禮記儒行乙篇。

遊俠列傳把延陵、孟嘗、春申、平原、信陵等併提,向有以延陵為衍文者。一則延陵生於春秋,而孟嘗等為戰國人;一則史書未見延陵有如四公子養士之事。主非衍文者,或以延陵所至盡交賢人君子,其平日好賢樂士,亦略可想見,而史公博極群書,必有所本;或以其不僅結交賢士,解千金之劍繫徐君冢樹就是俠士之風。王駿圖說﹕「蓋太史公之所謂遊俠者,特以其廣交遊、重辭讓,明取與、信然諾耳。不必其殺人報仇,如刺客也。季子歷遊各國,徧交賢好,且能以國讓,許徐君之劍,雖死必信,此真遊俠之冠也。」

遊俠列傳序引韓非「儒以文亂法,而俠以武犯禁」,分論兩類人物,並以季次、原憲為水平線,上下區分不同人物之言行高低。「儒」則宰相、卿、大夫等功名俱著於春秋者。與其等不同的,是季次、原憲等「拘學或抱咫尺之義,孤於世」之儒。兩儒之間尚有「有道仁人」不遇者,與「饗其利者為有德」之流。「俠」則朱家、郭解等鄉曲布衣,「雖時忤當世之文罔,然其私義廉絜退讓,有足稱者」,而遊俠復有真俠與民間盜跎之別。

原憲與遊俠相比,似隱原憲與子貢之高低。原憲在閭巷,流傳最廣的,當是子貢相衛時來訪的故事。原憲不肯「與世沉浮而取榮名」,其道德品操高於子貢。而遊俠又高於季次原憲,其中差別,不僅遊俠對社會之影響力大於隱居不仕的季次原憲之流,還有遊俠「其言必信,其行必果,已諾必誠,不愛其軀,赴士之阨困」不顧生死之道義行為。

遊俠列傳所舉的人物,貫穿儒與俠而居其冠者,為延陵季子。季子徧遊諸國,接交賢士,並非謀求個人之政治利益或虛名。季子聘魯觀周樂,在齊說晏平仲,於鄭見子產,適衛悅其多君子,如晉聞鍾聲,適晉知其將萃於三家,參觀史記吳太伯世家,對季札的政治洞見、其人品言行,不能不心折。戰國四公子之流,焉能與之平行?而季子挂劍之舉,不過因「心已許之」,自比「已諾必誠」更令人感佩。

可與延陵季子一比高低者誰?史公一人而已!此讀自序及報任安書即明。論遊歷天下,史公「二十而南遊江淮,上會稽,探禹穴,闚九疑」云云。論接交賢好,史公交遊,史記無法盡書。季子讓國,落得輕鬆;而史公紹承司馬氏家族世為天官之志業,獨扛家族數百年史官傳統,談何容易?其中委曲,觀報任安書即可體會一二。史公季子,身份有別,一為吳公子,一為布衣,遊歷交友,所受待遇當不相同。而司馬遷之遊歷,非僅以接交賢士為目的,其「網羅天下放失舊聞,考之行事,稽其成敗興壞之理,…以究天人之際,通古今之變,成一家之言。」此等胸襟不在延陵之下。史公與李陵也,「素非相善,趣舍異路,未嘗銜盃酒接殷勤之歡」。獨此一人,於李陵陷於胡地,能為其仗義執言,致身陷縲紲,終有腐刑之辱。延陵之於徐君,世稱其義;則史公之於李將軍,豈非俠義中之俠俠義。司馬遷,真儒也。千載之下,小子讀史公書,焉能不叩頭!趕緊重溫禮記儒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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